新媒体时代景区文创产品的思考

在新媒体的浪潮和消费社会的重构中,景区文创产品几乎成为文化产业热潮的“标配”。各地景区纷纷建立文创中心、开设文创商店、打造IP品牌,希望通过文创激活旅游体验、延伸消费链条。然而,当热闹退潮,冷静的现实逐渐显现:许多景区的文创产品卖不动,库存积压,被游客评价“千篇一律”;管理者焦虑“流量消失”,设计者疲于“出新图案”;一度喧嚣的文创市场,留下的却是普遍的文化“空心化”。表面上这似乎是商业的失败,但更深层的问题在于,我们从一开始就误读了文创。

文创的“创”,不是创收,而是创新文化的传播方式;“文创”的“文”,不是符号和造型,而是文明的延续方式。文创产品的意义,不在于“卖得多”,而在于其如何让文化被感知、被理解、被再创造。将文创等同于一般商品,是对文化经济关系的最浅层理解。一个景区的文创产品不应仅仅是游客的“纪念物”,文创产品的真正使命,是让文化在现代社会中找到新的呈现方式,让传统文明在当代生活中重新焕发意义。

景区文创的“困局”不是单纯的经济困境,而是一种文化认知的偏差。过去几年里,许多地方在发展文创时过度追求产品的形象化、符号化与短期收益,把文化创意误解为一种“视觉营销”。结果,景区文创被做成“复制模板”,设计千篇一律,故事浅尝辄止,产品既无文化灵魂,也无精神记忆。游客拿在手里看到了工艺,却感受不到其中的文化,文化的厚度被削成消费的表皮。

文化是有温度的创造,真正的文创应当是一种文化生产,而非简单的商品加工。它的价值在于承载历史记忆、重建生活方式、传播文化精神。以故宫文创为例,其成功并不在于文创周边数量之多,而在于它通过精细的文化转译,把宫廷艺术与当代生活融为一体,形成了具有文化自信的国家级叙事。这是“文化强国”战略在微观层面的实践——用创意让传统“活”起来,让历史成为当代社会可感知的文化体验。

因此,景区文创的破局不能只停留在市场层面,而要从国家文化发展的战略高度重新认识。景区文创作为文化传播的前沿阵地,应当承担起公共文化服务、民族精神传播和文明再造的社会功能。它既是文化表达的窗口,也是国家文化形象的重要符号。然而,新媒体环境下的文创产业正面临复杂的文化生态,随着算法逻辑推动流量的竞争,短视频节奏催生视觉消费,文化的表达往往被迫迎合“快速传播”。这种传播机制让文创失去了深度,陷入“娱乐化”“浅表化”的误区,文化的创造不再以思想与情感为驱动,而是以“是否能火”为导向。这样的文创必然是脆弱的——它不再讲述文化,而是追逐热度;不再积累意义,而是消费符号。

国家层面的文化战略强调“守正创新”,而当前景区文创的最大问题恰恰是失去了“守正”的根基。所谓守正,不是复古,也不是僵化,而是要回到文化的根本逻辑——敬畏、传承与创造中。景区文创的设计,不应从市场出发,而应从文化出发;不应问“能卖多少”,而应问“能讲什么”。文化的价值在于思想,唯有把景区文创重新放回文化生产体系之中,它才可能成为文化复兴的现实路径。打破这种局面的关键不在于做更多产品,而在于重建“文化关系”,一件好的文创产品,本质上是人与地方、人与历史、人与文化之间的精神连接。比如乌镇的戏剧节、平遥的影展、敦煌的数字壁画,都是以文创为媒介构建的文化关系网络,它们让地方成为文化发生的场域,让游客成为文化共创的参与者,让文化传播依靠体验、参与共情。这种“关系型文创”,才是新媒体时代真正的文化创新方向。与此同时,还必须看到文创的社会价值。文创不仅是市场项目,更是文化治理的一部分,它在塑造公共审美、激活地方认同、促进文化公平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一个有文化格局的景区文创体系是能够带动当地社区参与、促进传统手工艺复兴、延续地方文化记忆的,这不仅是文化经济的循环,更是文化振兴的社会过程。文创产品的“卖不动”,往往意味着我们尚未找到让人民群众真正参与文化创造的方式。只有让文创成为社会共创的实践,而不是少数企业的经济项目,它才能真正实现文化与市场的良性互动。

从国家层面看,文创产业的价值不仅在于经济产出,更在于增强文化软实力、推动文化自信、构建现代文明的形态。景区文创是实现这一战略的“最前端样本”,它是文化与市场的交汇点,是文化传播最具感知力的形态,也是国际社会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窗口。文创的失衡,不仅仅是商业问题,更关乎国家文化形象的建构,因此,所谓“景区文创困局”实质上是文化战略落地过程中的一次提醒。我们要从根本上重新定义文创的使命——它不是旅游的附属品,而是文化创新的基础设施;不是短期经济增长的手段,而是文化强国建设的微观实践。文创产品卖不动,不是文化的问题,而是我们对文化的理解还不够深。

未来的景区文创,应该由“物”走向“道”,它应承担起文化教育、社会美育、文明传播的功能,成为“文化自信”的具象化表达。它需要在新媒体的浪潮中找到文化的确定性,用创意重建意义,用科技延展记忆,用公共参与强化归属感。当文创能够唤醒人们重新理解其文化身份,当它不再只是商品,而成为文化共情的媒介时,文创产品就完成了破局。而文创目前真正的危机,不在于它“卖不动”,而在于我们太急于“卖”,而不愿“思”。当文化再次被认真对待时,当创意重新回到文化的逻辑时,当景区成为文化再生的场所而非消费的舞台时,文创的春天,便不再需要被呼唤。

作者系北京城市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