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对战争的深刻叩问

当轻柔的旋律响起,清冷的蓝色灯光洒在舞台上,外婆正佝偻着脊背,将细碎的银色亮粉撒在军绿色的麻布上,形成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童话般浪漫却忧郁的景象像极了战乱时转瞬即逝的片刻温柔,珍贵却脆弱。

10月30日至11月2日,奥地利“届时”剧团携话剧《记事本》亮相2025北京人艺国际戏剧邀请展。该剧讲述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在战争期间被母亲送到乡下投靠外婆,在暴力与恐惧交织的日子里被异化为“生存机器”的故事,将观众带入二战时期那片充满苦难的土地,是一次对战争的深刻叩问。

舞台上,军绿色麻布铺满整个舞台,每一寸褶皱都藏着战乱的痕迹。随着剧情推进,麻布下面的秘密逐一浮现:沾着泥土的土豆,是战乱中稀缺的生存物资;玻璃酒瓶斜插在布下,那是外婆的情绪出口与片刻慰藉。麻布下掩盖的不仅是物件,更是战争年代人们无处安放的恐惧、压抑和片刻的喘息。战乱里,人们藏起食物、藏起恐惧、藏起未说出口的思念,掀起麻布像是揭开战争的伤疤,让人直面战争的残酷。

贯穿整场的音乐和音效让观剧更具沉浸感。声音艺术家们配合演员动作编织出各种声音,金属片的摩擦声和器皿别蹭的吱吱声涌动着不安,诡异氛围似薄雾般弥漫,仿佛远处的枪炮声正向村庄逼近;小扫帚拍打自己腿部时的沙沙声让紧张的气氛暂时得以放松;模仿鸡叫的咕咕声仿佛真的有只鸡在外婆和双胞胎的追捕下四处逃窜。

“哭是没有用的,我们从不流泪。”演员的表达更为剧目的演绎注入灵魂。大多数时候,演员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没有温度,当双胞胎以旁白的口吻描述他们“练习互殴到不觉得疼”时,语气平淡到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这种冷漠,复刻了原著中双胞胎记事本里的冷峻笔触,仿佛观众是在亲手翻看那本写满残酷事实的《记事本》,连疼痛都成了可以被平静叙述的“日常”。演员的肢体语言亦是可圈可点,战争的伤痛从肢体的颤抖中溢出来,双胞胎母亲领着兄弟俩前往乡下时,筛子般的抖动是他们逃离战乱城市、劫后余生的恐惧。

此外,剧中双胞胎兄弟与外婆的角色采用了“性别反串”的方式。两位成年女演员饰演的双胞胎用利落的肢体和清亮的声音,将少年在战乱中的倔强与麻木诠释得恰到好处;而男演员饰演的外婆则用粗粝的动作和沙哑的语气,让老人的暴戾与脆弱都显得真实可感。这种反串,跳脱出性别带来的刻板印象,让角色的“人性”更加突出。

剧情随着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人跨过国界线而戛然而止。从纯真爽朗到阴暗冷漠,双胞胎不是天生的坏蛋,却又为什么会变成“恶童”?答案藏在那些最基本的人性需求里:他们没有食物果腹,没有水解渴,没有衣服蔽体,没有毯子取暖,没有香皂保持体面,更没有爱让人善良。在这样饥寒交迫、毫无尊严的环境里,“善良”成了奢侈品,“生存”才是唯一的准则,孩子们只能用暴力和冷漠武装自己,去练习挨饿、打架、杀戮。

孩子是战争的白描者。他们不懂得用“正义”“使命”之类的词语为行使暴力找借口,只会以冷峻的笔触书写他们所认知的现实:士兵给了他们毯子,但他不一定是好人;外婆每天辱骂兄弟俩,但仍为他们提供食物和住处;练习挨饿,不是因为没有食物,而是他们看到了他人因为饥饿而痛苦,然后通过“练习”而提前适应可能面临的危险。孩子们用纯粹的视角,通过“记事本”的形式,让战争的“恶”无所遁形:战争是食不果腹的煎熬,是亲人再也回不来的遗憾,是失去一切庇护、任人宰割的痛苦。孩子们不会做出道德批判,却比激烈的控诉更有力量,他们的“记事本”让观众意识到,战争不止硝烟和炮火,更会吞噬纯真、扭曲人性,被战争碾碎人生。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人能在战争中独善其身。就像《记事本》里的双胞胎,战争让他们失去情感、变成冷漠的“生存机器”。这份人性的扭曲,正是战争无声的施暴。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记事本》的上演以欧洲战场的孩童视角揭示了战争对人性的异化,让人深思反战的意义。

历史从不是博物馆里沉默的文物,而是流淌在民族血脉里的鲜活记忆。我们反复讲述历史,不是为了沉溺苦难和延续仇恨,而是拒绝忘记历史的真相。所以今天,当我们坐在剧场里看着《记事本》中双胞胎的挣扎,能安心地享用一顿热饭、安稳地睡一个好觉时,更要明白:和平是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易碎品”。珍爱和平、捍卫和平,是对历史最深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