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常出发,探索广阔的生命空间

对于诗歌写作者来说,“自觉性写作”的建立是一件大事。对于近年来的女诗人写作来说,女性意识的提升和自觉写作意识的强化是其显著特点。施施然主编的《中国女诗人诗选2024年卷》便呈现了一批颇具代表性的女诗人的优秀作品,该选本对诗篇的选择抓住了诗的呼吸、诗的品质,捕捉到女诗人内心对生活纯粹的热爱,弥漫出浓重的生命气息。诗选中,我们读到女性诗歌的柔韧性如海水般充满张力,同时又有着春天似的鲜活生动和蓬勃的生命力。从文艺生态或诗歌生态来说,女性诗歌形成一个强大的场域,诗人们在自觉的诗歌写作中,获得了精神的洗礼和绽放,女诗人也由此不断发现和被发现。

对于写作者来说,“在路上”是一种永恒的状态,作品永远在发展进步、在与时代对话,诗歌批评也同样如此。如果对连续八年出版的《中国女诗人诗选》进行研读,会越发觉得其对当下诗歌的研究,尤其是对女性诗人整体性研究,有着资料和范本的意义。从诗歌群体上来看,选本以行政省份为区域进行编辑,这更像是一次选拔,一次在全国范围内的寻找和发现。从诗人选择上,既有翟永明、林雪、蓝蓝、海男、李南等成名已久的女诗人,又有艾蔻、戴潍娜、田凌云、段若兮等崭露锋芒的女诗人,她们都在用自己或苍茫或细腻或凌厉或幽微、不断前行求索的诗歌文本说话。

我们一旦进入选本,便像读长篇小说一样遇到起伏、转折,遇到明亮、顿挫、悖论等意想不到的风景。这些诗歌常常把现实事物中与生命经验相关的部分找出来,并赋予它新的意义和呈现途径,呈现出一种宁静中的汹涌、磅礴中的细微。如蓝蓝的《反对象征》等对生活深处展开理性探索,写出了诗人精神上的反思。尹丽川则从日常生活细节出发一再挺进精神世界的秘境。从《重返未来》中,我们再次遇到春树,她的诗总是在最普通的场景中咂摸出生命的独特滋味,其诗短小而容量巨大,仿佛把一大本小说要说的都写在了短短几行诗里。戴潍娜的诗好像在童话梦呓中不肯醒来,以梦之笔给内心画了一个圆,形成一个风光独特的精神岛屿。安琪的生活和诗已经融合为一体,很难分清或者她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是生活,哪里是诗歌,这使她每时每刻都在与语言角力,就像《菜户营桥西》《暴雨和绵羊》中体现的那样。杨碧薇的《枯山水》《春城》饱满多姿,写出了云南独特的地域风光与人文风貌。张慧君的诗歌充满思辨,在语言的指引下,一路向生命背后进发,步伐坚定铿锵,《日月之下》《幸存者》有石头一样坚硬的质地,仿佛一个人在草丛中仰望天空,思索未来。

《我喜欢边走边逛》印证了李南是诗的智者,她让万物与诗发生内部的联系。施施然的诗隐藏在日常所见中,她的视野越过所见万物又回归万物,在一种“出”和“进”中,平静地完成诗意的表达和意义的反转。唐小米的《寻找布谷鸟》以一枚曲别针的回旋完成一种别有深意的表达,或者说唐小米的诗歌写作越来越走向异质书写,令人期待。田耘试图在诗里完成一种宿命的表达,艾蔻则在安静地画一条无人知道落点的“抛物线”,展现思维与生活的多变。

一文的诗再一次验证,诗可以告诉我们什么,也可以不告诉我们什么,书写本身就是意义。段若兮的《听雨》《黎明降临》透彻、婉转,由自然意象向人的内心探索。龙少的《如果》《我们说到雪》有着墨色中的干净,使人的心也宁静下来,心跳随着诗行起伏。缎轻轻的《齐物·镜像》《爱》试图把“物”打碎后重新融合,形成另一个要打碎的“物”,她的语言在思辨中走向一种开阔。黍不语的《立场》《当我在路上不停地走》坚持其一贯举重若轻的诗风,具有很强的辨识度,在语言自由的出入中进入一种自我反思的情境,有一种独特的气息。

燕七的诗洒脱、锋利,短小而意味无穷。林莉的诗歌技艺娴熟,有诗意的含蓄,又有语言的鲜活,表达的克制中有一种恣意,《唯有月亮让我们抬头》《眷恋》无不如此。安然的《北疆之歌》《罕山踏雪》书写了大草原在内心无限展开的辽阔。从阮雪芳的《我们》《AI陆小雪》中可以看到挤压,物对命运的挤压,物对空间的挤压,物对时间的挤压。郑小琼的《菜园记》《后园记》保持了她一贯的从世俗细微处着笔,万物从命运起,终于命运呈现,读来令人升起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手法可谓清新而老辣。

选本中的大部分诗人一直在笔者的阅读视野之内,甚至是笔者观察和研究的对象,她们交出了独特的诗歌,呈现出了自己的特色。更为可喜的是一些新人,或者说笔者不熟悉的诗人,她们带来了很多惊喜和期待。如果仔细研究,会发现当前的女性诗歌与男性诗歌有许多区别,她们更多从日常生活的细微处出发,走向一种广阔的精神天地,唤醒或者打开了更多的可能性。在她们的诗中,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拉大,开拓出一种独特的美学境界。

笔者认为,选本最大的意义,在于对一个群体一个时间段内创作态势的梳理和研究提供文本案例。真正做好选本绝非易事,从浩如烟海的诗歌中选取有研究价值的诗歌颇费工夫。施施然主编的《中国女诗人诗选》至今已坚持八年,实在是一件令读诗之人、爱诗之人欣慰的事。

作者系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河北省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